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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故來

南嶠村有一祭,名曰「祭故來」。年年春首,二月初二,全村無火、無煙、無聲一日。此日不煮食、不點燈、不拜神、不出門,整村如入靜土。 戶戶廳中設一盆冷灰,紙覆三層。老者晨起低誦一段話,不傳、不書、不讓人聽。童子持木立門,不動不語。午冷食,暮灑水三滴於灰盆之中,稱「送氣」。 若問所祭何人,村人答: 「不是神,也不是鬼,是以前的我們。」

二月二南嶠傳聞

這是外村人所說的南嶠故事 南嶠村,每到二月初二,就像是空城似的死寂一片。 這不是我說的,是一帶幾村的人都這麼講。那天整個南嶠像空的,沒炊煙、沒狗叫,門關得密,風吹進去就像被喝住了一樣。 說法多的是。

孤松山

村後有山,名曰孤松山。山不高,石多草少,頂上一松,獨立百年。冬不落針,夏不開花,風吹不響,雷擊不折。 此松之孤,不在樹旁無伴,而在世人不敢伴之。村人日日望見,無人登山,無人近松。唯語一句: 「那松不是人種的,也不是給人砍的。」

化蛟井

 洪川鎮未成時,此地不過一聚落,數戶草屋依山而居,名不載圖,人不過數十。地氣潮濕而無泉,飲水靠山霧滴漏,滴筒常枯,人畜皆苦。老者有語:「人若不走,總得求水。」 某年早夏,雨絕三月,山草黃乾,畜聲無力,水脈未現。村人焦躁,忽一日午時,一僧自南徑而至,披破氅,腳裹塵,立於村口古桑下,不語久之。 有人問其來,僧不答,只低頭言: 「此地地氣將動,有物將出,非鬼非神,是氣成形。今日申後,勿居低地,子時前須上山。地口若開,雷非照,火非燒。」 村人驚疑,有笑之者,亦有信之者。老者見僧目澄語定,信之一半,婦人見其不取食,疑其異人,遂攜兒而避。村中半數人扶老攜幼,披蓑上山避宿。 申時後,天變色。雷聲貫野,山霧突起,風似吼,霧如蛇。避難者立於坡上林間,遙望村下。忽見雷光一閃,村中心地裂如雷貫,爆聲驚魂,一道長形自地口盤起,隱於煙霧電光之中,閃現鱗紋,尾如蟒翻,勢如蛟鳴。 雨隨之而至,嘩然落下,雷火未息。童子驚呼,老婦跪地。有人低聲禱曰:「莫出,莫現。」 至子夜三刻,聲漸歇,風轉靜,霧未盡,夜水如哽。 翌日未明,山上眾人下返,見村中無人傷,唯一地裂之處泉水自冒,泥中湧珠,水氣如煙,泉聲潺潺,清涼異常。眾人駭異不敢近,老者立香三炷,跪於泉前。 僧仍立於村外古桑之旁,手持一木牌,拂塵墨書二字:「化蛟」,立於泉側石上。眾人問其故,僧云: 「昨夜,蟒化蛟,氣成形。所湧者,非泉,乃地氣開口。得水者幸,亂名者禍。記之,不祭亦當敬。」 言罷不留,化去林中,不知所終。 自此村人視井如物,歲歲掃井不語,不飲初水,不照井面。年老者於夏首焚草插枝,名曰「鎮氣」。井口木牌日久風蝕,字斑難讀,唯「蛟」字猶在。 後世鎮漸成,人多不識舊事。井水甘洌,遂有士紳建議正名改運,曰:「井通山脈,水出祥地,名宜龍口,應取其瑞。」於是木牌拆除,井名改為「龍口井」,立石為記,書曰:「水源龍脈,飲者昌。」 老者見之無言,僅低語:「你改得了名,改不得它的來處。」 今鎮尚祭水於初夏,名曰「祭龍禮」。少年衣青三人繞井三圈,潑水四方,焚香不誦經。祭詞簡短,唯一語流傳百年: 「感蛟化水,願蛟化龍。」 亦有人悄聲補一句:「願牠早日離去。」 每逢旱年,有人忘祭,井口水低,井旁冒霧似煙,夜半有聲滴如牙落。童子驚夢,...

洪溪村

洪溪村,今稱「洪」,古名「紅」。村人對此改字無異議,口裡仍紅,紙上順洪,早已習慣不問其變。 村非古村,先人七十餘年前亂世遷至,當時赤水如血。無碑、無記,僅老話一句:「我們來時,溪是紅的。」 紅溪之名,便由此得。然七十年以來,溪水從未再紅。孩童難以想像,青年以為是訛傳,唯有耆老仍年年舉行祭禮,不廢不解。 村上游有地,名曰燒骨坪。地濕木枯,鳥不棲。傳有未葬之人、亂屍之骨,年深日久不化不散。 然村中不記載、不立碑、不設祠,避言其事,稱之為「上頭那邊」。 每當歲運不順——春雷未響、蟲聲不聞、溪水驟淺或霧日不退——村中長者便主張行「還清禮」。 還清者,以山泉一盞,灑於溪畔草石之間,不焚香、不擊鼓,不誦文。 由童子或婦人執行,行禮時不得說話,不得回頭。事畢,插一束草為記。 草若夜間即倒、風中而散,則視為「水心未寧」,長老記於簿中:「今年需守。」 祭禮緣起何來?長者多語焉不詳。 有人說,是祭溪神;有人說,是「鎮那上面東西的」。兩說皆不確,兩邊皆不談。村人私語:「那禮不是給誰,是給怕的心。」 溪中有魚,少人食。特別霜降入冬,長者絕不取魚入菜。 曾有孩童魚腹中見草束與泥塊,乃當年還清所投之物。村人自此不食溪魚,只以魚餌喂雞。 村中不許沿溪上行。唯喪事得例,由靈柩逆流百步,行「還血送」。活人不許走此路。 問其由,答曰:「怕氣帶上來。」 再問,則答:「不是怕上面,是怕我們這裡的氣去惹了上面。」 至於「那東西」——村人不稱其名、不講其形。偶有過路人問:「真有殭屍嗎?」村人常笑答: 「七十年來溪沒紅過,咱不敢說真有;可咱還在年年祭,你說呢?」 今溪常清,水聲如昔。然年年清水祭不絕,溪畔草束不斷,村中無人明確知道這祭禮祭的是誰,只知不能廢。 童子也學會了不問,只知四季之交要送水、插草、低頭走路。 有老話為訓,代代相傳: 「你若問多了,那東西就不肯走了。」 「溪是清的,心是紅的。」 「不祭誰都成,但不能不祭。」 洪溪村依舊平靜。那水或許不再紅,那東西或許從不曾出現,但村人從未忘記: 他們活下來,是因為一直在怕。

蒼茫山

在蒼茫山北麓,有一座村落,舊名芒山村,因山上滿布芒草,遠望如海波起伏。 村人祖祖輩輩守於此,耕於坡下,牧於山間,初時村中無廟,無祠,惟一土坡之上,立有一尊無名泥像。 此像不刻神名,不書來歷,只坐土上草間,面朝村口。風雨年年,草生草死,而泥像不倒。 村人不知其所來,卻皆不敢近戲,逢初一十五便置草水於前,稱其為「芒山君」。 為避風雨,後來村人以芒草為頂,於泥像之上搭起一亭,草亭低矮,三面透風,唯不讓雨落像面。 年長者言:「像既不言不語,只要亭不塌,他便守在此。」此亭後稱「芒山亭」,或「芒亭」。 後來有一道人,自北山雲霧中來,披草氅而至,於亭後坡間結一草廬,自號「草山道人」,無姓無名,居廬三十載。 此人不言來歷,不著神跡,平日教牧童識字於亭側草地,講四時之變、草木之性,偶下山治病換糧,語少理深,人皆敬之。 春教「草」字,秋教「霜」字。 問之「神與人何異」,答曰:「神不語,人多語。」童子皆記於心。 道人常掃亭前,補草頂,每年寒露親編芒束補亭,言:「此亭若塌,神便無語。」 某年冬盡,道者忽不見。草廬無人,灶冷水溫,桌上獨留一冊,題曰《草山語》。 開卷皆短句小詞,教理如詩,教人如水。 村人不忍廬空而神獨坐亭中,乃請長老將芒山君泥像移入草廬,奉於榻上。 自此亭空,廬供神像。為不令草亭孤寂,村童請立木像於其內,刻道人坐姿,不留五官,取其精神。 像成後不置香火,童子每日獻花草與炭筆,於像前習字,誦《草山語》。 自此「神居廬,人坐亭」,廬曰「神舍」,亭曰「文亭」,村人亦漸改村名為「青茫村」,言蒼茫之山,有青意之人。 村歌口傳:「草山無人語,語在草山書;草亭坐木人,神像在草廬。」 今山仍在,亭未塌,廬中香火尚清,村童仍誦《草山語》於木人像前,字不為考,語不為科,只為心靜。 故記此事,以傳後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