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門石

下門村，戶戶門前有石，石上不書，石前不祀。

石不高不整，灰白無紋，既不嵌鑿，亦無刻字，形似溪中舊石，久而不異，久而不問。

有人說是早年從溪邊撿回，也有人說是祖上某戶先置，鄰戶仿之，後竟戶戶皆有。

但何年何人始立，早無人記得。

問老者，僅答：「從小就有，哪知是哪來的。」

石不視為神，不立香案，亦無祠位配之。村中不拜，不祭，不言吉凶。

然自有不書之忌：石不可移，不可遮，不可跨。

每日開門，必先視石，見之無恙方可出行。

若有歪斜濕痕，當日閉戶不出，言曰：「門未開，路亦未通。」

某年初夏，溪水初暖，魚潛草動。漁者江某言久未嚐鮮，欲順溪捕魚。

村人聽了皆道：「水勢正好，想是有貨。」

有人打水路過，笑問：「若得大尾的，先留我一份。」

也有在檐下曬網的婦人招手說：「傍晚回來，記得過來秤一斤。」

江整舟束網，將欲出行。甫踏門階，忽見自家幼子蹲於門石旁，神情凝定，似在細聽低語。

江喚之，童子轉頭，臉色微白，聲音帶熱氣，輕聲道：「他說今天水走錯了……」

語未盡，忽覺身熱如火，氣息漸亂，口中囈語低喃：「還沒點頭……不能走……」

江驚懼，急止外出，呼草醫視之。醫至，探額視舌，不言異狀，僅道：「是暑氣夾風，歇幾日便退。我寫些退熱散，夜前熬水服下。」

臨走時，醫步至門口，側望門石片刻，未語，轉身順手關了半扇門。無人問其意，他也未說明。

午後雲暗未雨，雷聲遠應，溪水暴漲三尺，草伏如跪，村犬齊鳴不止。村人皆閉門，無出聲者。

夜將半，童子氣平而寢，夢中尚語：「他沒叫你走……所以我還能醒。」

翌日清晨，江掃門階，見一線濕痕自門石而至門前止，似曾有人立處。

石未動，唯石下草浮濕不乾，童衣亦微濕，角有五痕如手非手。

老者見之無言，命以舊灰繞石三圈，束草一束壓其下，令江三日不遠行，童七日不得言石事。

自此下門村添語：

「若有人對石說話，你就別遠行。」
「石若未點頭，步不得出；石若無聲，是有人替你受了那聲。」
「孩子能醒，是因為那天沒人走出去。」

再問童子，已無記憶。唯有夜過江家者曾見門石旁置一盂冷水、一束香草，與數顆樹果，靜靜放在石側。

水無波，草不燃，樹果不語。

無人說那是供，也無人問那是給誰的。

但從那日以後，江家門石，從未傾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