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聲谷

兩村之間有一谷道，路不長，草不深，鳥偶而棲。

自舊年起，人不再記其原名，皆稱之為「無聲谷」。

白日行走其間，陽光照壁，風過有響，與他處無異。

唯獨語聲常有異感：話語出口未畢，耳後便似有細聲再起；
非回音，亦非他語，而像自己的話被輕輕重說一遍，語氣一樣，字句卻不全相同。

村中長者道：

「那谷記得你說的話，只是記得慢了些，便替你說一遍。」

久行者漸知，谷中語不可快，不可長。

有人出谷後才覺語句被「補了一筆」，有人索性緘口而行，說是：「不給它機會回你。」

夜裡的傳聞，則因人而異。

有商客趕路，夜行此谷，言其途中無雨無風，火照前路，卻無半點聲響。

咳聲不應，足音不響，呼名無回，整個山谷彷彿張著口，一寸寸將人聲吞沒。

他說：

「不是安靜，是沒了。」
「像你講的話被誰接住，不還你了。」

但村中說法不同。

有人夜裡入谷，聽見水聲滴滴，一聲聲不大，卻如影隨形。

忽在左、忽在右，忽在前、忽在後，既不遠，也不近。聲音不斷，卻無水可見。

有一少年曾夜過谷，次日回家面如死灰，只說：

「那水聲會跟人走！一下子就在我背後！」

自此臥病兩年，語少夢多，不再行夜路。

是聲乎？是水乎？兩村之人無一說得準。只知谷中確有異響，且各自為異。

有人說聲被藏起來，有人說聲被換了一句。也有人說，那水滴聲，其實是那谷想說話的聲音。

谷中心有一石，光滑無苔，雨過不乾。無字、無像，人不坐，童不近。

村人繞行石側，不作聲，老者焚紙不書名，草束引路不過腰。

今之過谷者，白日不敢多言，夜裡不敢出聲。若問其由，村人只道：

「白日聲會回來，夜裡聲會不見。」
「你說出去的，不一定是你說的；你聽見的，也不一定是你講的那一句。」

故名「無聲谷」，非無聲也，乃「你不知那聲是不是你的」。